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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思維定勢和對思維定勢的偏見
德國心理學家G. E.繆勒(G. E. Muller) 和舒曼 (F. Schumann, 1863-1940) 首先提出‘定勢(set)’一詞,認為它是對某一特定知覺活動的直接準備性。后經心理學家加以改造,發展為一種理論,指的是“一定心理活動所形成的傾向性準備狀態,決定同類后繼心理活動的趨勢。”換言之,它是認識主體把新的認識納入舊有的思路的待發狀態。在這種待發狀態下,一旦相關的刺激出現,主體就會把對刺激的認識活動拉入舊有的思路。這種模式與現代心理學理論中自上而下的信息加工原理相吻合,都是譯者運用“先有”和“先在”的知識結構并帶著固有的期待視野和知識結構來“理解”語言符號(或相關刺激)的。盡管這種思維定勢普遍存在于翻譯思維中,但在實際的翻譯思維動作中,譯者很難感覺到自己在某一翻譯活動確實是受到特定的思維定勢的支配和制導。因此,思維定勢的真正內涵也常常為心理學研究者或翻譯理論家們所忽略。大多著眼于具體層面揭示思維定勢的本質特征,或認為它是一種心理現象,或界定為一種認識結果。比如,劉懷惠教授把思維定勢看作是“思維運動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現象,是思維由顯著的變動(諸如靈感、頓悟)轉向穩定、平和的一種態勢。”石瑾教授認為思維定勢是“人們受已有知識、觀念的影響,在解決問題時所具有的傾向性和心理準備。”更多的人強調思維定勢對認識活動的消極影響,認為主體過去所獲得的經驗和既有的知識會成為主體認識活動中的一種既定的框架,這種框架會制約著主體對信息的接收和加工,并要求在翻譯學習或實踐中完全擯棄思維定勢。筆者認為,產生這種偏見的原因在于未能全面考察思維定勢的具體特征和辯證作用。
根據認知結構理論,在主體的學習中,“一個新觀念、信息或經驗不是被現有的認知結構所同化,就是改進現有的認知結構,或是接納新的經驗產生新的認知結構。”也就是說,譯者所具備的經驗和已有的知識積累不一定就會形成思維定勢,它們僅僅是思維定勢形成的必要條件。只有譯者運用已有的認識結構去同化新認識對象(如翻譯中的文本),進而在頭腦中加工、釀造、積淀,鞏固原有的認識結構時,才會形成思維定勢。從翻譯思維角度來看,翻譯思維能力的培養和提高是一種不斷建構的過程,而每一次建構都可以形成特定的思維定勢,即新的翻譯實踐或更高層次翻譯能力在譯者大腦中的積淀。在某一程度上講,思維定勢既是一定翻譯時期思維活動的總結,又是進行新的翻譯思維的起點,是青年譯者獲取前輩翻譯經驗、積累知識的重要途徑,更是提高翻譯能力的重要方法。
二、 思維定勢對翻譯思維的積極作用
思維定勢以其客觀穩定性、規范性和自動性的特性,“通過思維方式規定著主體對思維課題及途經的選擇,使得主體以一種特有的面貌參與思維活動過程,并使思維活動顯示出簡潔、高效、準確的特點。”對翻譯工作者而言,這種思維定勢的積極作用是明顯的。
首先,從人類認識活動的全過程來看,認識的過程也是一個思維定勢不斷建構的過程,憑借思維定勢的穩定性,幫助我們獲取新的知識,不斷接近認識的目標。翻譯實踐也表明,同一翻譯技巧的重復運用,有利于譯者保持思維方式、方法、習慣或規則的穩定性,便于強化譯者思維中的具體思維內容,掌握并熟練運用已有的翻譯理論或技巧。讓初學譯者感覺似乎有一些潛在的“既定規則”指導翻譯實踐。比如當譯者遇到以下英語句子時“Tragedies can be written in literature since there is tragedy in life.”,必然運用思維定勢,將已知的“英語前重心,漢語后重心”規則重復使用。翻譯時,將英語中前置的“果”后置的“因”進行調換,形成漢語的“前因后果”句式,最后準確、快捷地產生這一譯文“生活中既然有悲劇,文學作品就可以寫悲劇。”用傅敬民教授的話說,“譯者感知到的語言符號恰好與定勢吻合。”同時,思維定勢的穩定性和模式化有助于譯者在遇到新的認識對象即新的句子、篇章或文體材料時,拿已有的認識框架與眼前的思維對象(翻譯材料)相匹配、衡量,在深入比較的基礎上采取合乎規律的行動。多次重復后,譯者就可以同化新的對象,將成功翻譯某種句子或材料的特定方法、方式進一步固定化、模式化,于是,處理相關翻譯材料的方式便以新的思維定勢表現出來并存儲于大腦,從而完成了一次新的翻譯思維建構。
其次,我們還可以從翻譯思維研究的“縫隙”里看看思維定勢的積極作用。溫建平女士曾在《外語界》明確指出“翻譯思維是一種創造性思維。她還提出用“死去活來”的辦法來實現翻譯思維的創新。其中“死”是指語言知識的記憶和積累過程,“活”是指摹仿之后的創新階段。值得注意的是,“語言知識的記憶和積累過程”正好是思維定勢必要條件的形成過程,而“摹仿”則是對已有認識結構的重復,如前文所述,它是形成新的思維定勢或新的思維建構的必要手段。換句話說,“死去活來”需經過思維定勢的“死”,需要思維定勢提供機遇或靈感。現將文中作者引用盧明森教授的原話抄錄于下,以求進一步論證。
“創造性思維就是在客觀需要的推動下,以新獲得的信息和已貯存的知識為基礎,綜合地運用各種思維形態或思維方式,克服思維定勢,經過對各種信息、知識的匹配、組合,或者從中選出解決問題的最優方案,或者系統地加以綜合,或者借助類比、直覺、靈感等創造出新方法、新概念、新形象、新觀點,從而使認識或實踐取得突破性進展的思維活動。從文中加點部分可得知,在“對各種信息、知識的匹配、組合”過程中,已有的認識結構或“已貯存的知識”是參與并發揮了重要作用的。
再次,在翻譯思維研究中,大家都主張翻譯思維是兼有發散和收斂兩種思維的。那這兩種思維需不需要思維定勢呢?美國著名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Thomas,Kunn)在《必要的張力》中提出“張力論”,希望吸收兩種思維各自的合理性。因為“最好的常規研究(范式確立之后所形成的知識積累時期)也是一種高度收斂的活動”。而且,“使用收斂思維能夠得到一般解,一個單一的,普遍的真理。這個‘普遍’是將問題細分的直接結果”。 “普遍解”也是一種較穩定的基礎性認識,這種認識是在主體頭腦中聚積的,是構成思維定勢產生的認識基礎。反過來,為了使發散思維而來的科學理論更完善、更健全,科學家們就得合理地運用收斂思維來維持傳統。維持傳統的努力就可形成考察、認識科研對象的某些成果,這種認識成果也將逐漸轉化為一種傾向性和心理準備,構成特定的認知結構,即思維定勢……由此可見,思維定勢離不開收斂思維,同時,思維定勢又可進一步促進收斂思維的進行。在翻譯思維過程中,譯者往往要根據原文的文體特征、遣詞造句等特點盡可能地羅列各種譯語處理方式——發散思維的過程,然后再根據文章整體要求進行篩選,得出最終的翻譯結果——收斂思維的過程。在這兩個過程中,對原文各特點的把握以及各處理方式的比對都出現了思維定勢的影子。
最后,思維定勢的優點在于它具有穩定性、示范性以及廣眾性。正因如此,某種翻譯思維定勢一經形成,就可以成為譯者思維活動中值得依賴的一種方式、程序或思路,這對保持翻譯傳統的延續性,翻譯理論的系統性、連貫性以及最大效能低地幫助初學者提高翻譯能力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三、 思維定勢對翻譯思維的消極作用
如前所言,思維定勢是把雙刃劍,它對翻譯思維活動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從思維過程的大腦皮層活動情況看,思維定勢的影響是一種習慣性的神經聯系,即前次的翻譯思維活動對后次的翻譯思維活動有指引性影響。所以,當兩次思維活動屬于同類性質時,前次思維活動會對后次思維活動起正確的引導作用;當兩次思維活動屬于異類性質時,前次思維活動會對后次思維活動起錯誤的引導作用。對于翻譯而言,當新舊翻譯材料形似質異時,思維定勢往往會使譯者步入誤區,盲目地搬用初學的詞義或機械地套用字典語言或忽略新材料的語境,導致誤譯、錯譯。其消極作用是多方面的,本文僅就遣詞和造句兩方面進行例證。
遣詞方面 由于翻譯主體受先前生活經驗、民族文化以及自身政治素養、價值觀念等定勢因素的影響,譯者在翻譯時容易形成思維的惰性或帶有先入之見。
比如,一位較強依賴思維定勢的譯者遇見“He is the last man to do it.”時,就把“last”直接知覺為“最后的(being, coming, or placed after all others; final)”,然后“順利地”誤譯為“他是最后一個干那件事的人”。深究原因,是由于在知覺的瞬間,存儲于譯者大腦的已有知識和信息(“last”=“最后的”)就立即涌現出來并充當了權威的“答案”,使其按既定的思維方式去理解該詞。又如,誤譯“to drink like a fish”為“喝起來像魚一樣/像魚一樣喝水”的譯者,明顯受到了語言表層結構的影響,繼而出現的翻譯定勢(如同見到“to look like a mosquito”就按字面翻譯為“看起來像只蚊子”)。這個定勢使譯者忽略了英國文化是海洋文化,中國文化是農耕文化的差異。
同時,很多譯者受中國傳統哲學和整體思維的定勢影響,熟悉漢語用詞模糊,有較強的靈活性和概括性,而忽略了英語構詞上的重建性和明確性,即英語傾向于每個事物或動作用一個專門的詞語來表達。結果,他們在漢譯英時,遇見“說”就譯為“say”,把“她低聲對我說老師來了。”誤譯為“She in low voice said to me that the teacher was coming. ”(建議把加點部分譯成whispered)一見到“老”就譯為“old”,并把“老閨女”誤譯為“the oldest daughter”,“老人”誤譯為“the old man/people”,“老皇歷”錯譯為“an old calendar”。 造句方面 方夢之曾指出,“在語言運用上,譯者往往有固守本族語習慣的趨勢,以致產生所謂的‘西化漢語’或‘漢化英語’之類,這在一方面是語言心理(思維)定勢所使然。”一遇見who,that 引導的定語從句就一律譯為“……的”;見到“……的”就統統用“of”結構來處理。把“God help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譯成西化漢語“上帝幫助那些自助的人。”……均定勢地認為定語從句就應該譯為限制性修飾語,忽略了英漢雙語造句差異。把漢語的“他能吃能睡。”譯為漢式英語“He can eat and sleep.”(連淑能,2006:54)深受漢語主體性思維定勢之影響。
思維定勢在造句方面的消極作用還表現在翻譯初學者對“意合”“形合”的困惑中。他們受中國傳統思維的定勢影響,注重實踐經驗和整體思考;習慣“通過知覺從總體上模糊而直接地把握認識對象的內在本質和規律。”理解、翻譯句子也主要依靠直覺體悟、重內省,輕形式邏輯。因此,初學者在處理一些虛似流散零落,實則內聚統一的“意合”長句時倍感頭痛,無法準確地使用各種形式手段來連接詞、分句或從句,忽視了英語“以形顯義”這一特點。請看下例:
原 文:(若)知己(而又)知彼,(則)百戰不殆;(若)不知彼而知己,(則)(將)一勝(及)一負;(若)不知己(而又)不知彼,(則)每戰(將)必殆。
《孫子·謀攻》(括號內為作者所加)
參考譯文:You can fight a hundred battles without defeat if you know the enemy as well as yourself. You will win one battle and lose one battle if you know yourself but leave yourself in the dark about the enemy. You will lose every battle if you leave both the enemy and yourself in the dark.
譯者憑直覺思維能夠理解原句,也能調用已有的翻譯技巧。但受制于漢語輕形式的定勢影響,無法調用英語的邏輯思維來增加必要的顯性連接詞(譯文加點部分)。
四、思維定勢之揚長避短
翻譯思維中思維定勢如同一把雙刃劍,既有積極作用,也有消極作用。對此,譯者應該有意識地“揚長避短”。
“揚長”意味著譯者要充分利用思維定勢的穩定性、示范性以及廣眾性,強化思維中的具體思維內容,掌握并熟練運用已有的翻譯理論或技巧。具體來說,譯者應做到以下幾點:首先,掌握或具備學習翻譯理論和相關理論(語言學、交際學、文化學) 的能力,為建構新的翻譯思維,形成新的思維定勢打基礎。其次,要結合系統的翻譯理論和方法,多樣化地從事大量的翻譯實踐。只有多樣化,大量化,譯者才能從“見多識廣”過渡到“熟能生巧”,才能培養思維定勢的穩定性、示范性,從而形成翻譯思維的模式化和自動化。然后,要廣泛涉獵各種題材的文章和書籍,有意識地對雙語進行比對,真正達到源語言和目標語言的雙修,在實現思維內容豐富性的過程中形成思維定勢的廣眾性。
“避短”可以理解為對思維定勢消極作用的克服。翻譯學和思維學早有許多專家學者對此進行了深入的論述。由于論題中心及篇幅問題,本文僅簡單例證“避短”策略——利用發散思維,對原文進行調整、創新。
在理論方面,奈達曾在闡述創造功能對等的原則時提出使用“調整(adjustment)”來突破已有文化障礙。他認為“The greater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source and target languages, the greater the need for adjustments. In general, however, the differences in culture give rise to more important adjustments than the differences in languages.”(Nida, 2002:95) 即“原語和譯語的語言差別越大,調整的需要也同樣越大;然而,比起語言差別,(一般說來)文化差別會引起更大的調整。”
在譯例方面,利用調整、創新的成功譯例也有很多,現略舉一二:
原文1: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是當代中國發展進步的旗幟,是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旗幟。
譯文1:The great banner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s the banner guiding development and progress in contemporary China and rallying the whole Party and the people of all ethnic groups in the country in our common endeavor.
如譯者(新華社高級編輯王平興)自己所言,因為他跳出了“banner”的束縛,沒有定勢地把該詞理解為“a piece of cloth”。從而創造性地增添了“guiding”和“rallying”兩個分詞,準確地傳達了原文的精神實質。原文2:—Why is the river rich?
—Because it has two Bank.
譯文2:——為什么河水很富有?
——因為它總是向前(錢)流/因為它年年有魚(余)。
譯者(馬紅軍教授)突破了原文雙關的文字游戲,沒有把“bank”譯為“銀行”,也沒譯成“河岸”,而是突破思維定勢,創造性地譯為“前(錢)”或“魚(余)”,可為功能對等調整之典范。
綜上所述,思維定勢作為一把雙刃劍,在翻譯思維活動中既有積極作用,也有消極作用。翻譯工作者和翻譯教學人員不能因為其消極作用而融入偏見、主觀性,進而因噎廢食地否定思維定勢在翻譯思維中的積極作用;應該在充分理解思維定勢的真正內涵,客觀公正地評價思維定勢的基礎上,揚長避短,為翻譯思維學的縱深研究以及翻譯工作者的培養提供更多更好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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